靠山屯的村头，有口百年老井，叫思源井。井沿磨得溜光，刻着“饮水思源”四个大字。守井的是王大爷，今年六十五，背有点驼，脸像老树皮，手里总攥着个铜烟袋锅子。这井是全村的命根子，旱涝保收，清甜甘冽，村里人喝了一辈子，连外村人都羡慕。 那天早上，李婶拎着水桶去打水，刚把桶放下去，提上来一看，妈呀一声就扔了桶。桶里的水红通通的，像掺了血，还带着点腥气。旁边的人围过来，都吓傻了。“这是咋了？井里咋出血水了？”“是不是谁家把死猪死鸡扔进去了？”“别瞎说，谁敢往思源井里扔东西？”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全村。中午的时候，井边围满了人，没人敢打水。有人说，这井是被诅咒了；有人说，地下肯定有古墓，血水是尸水；还有人说，最近天旱，龙王发怒了。村主任急得直跺脚，找了县里的水文专家来检测，结果说水里有铁离子超标，但为啥突然超标，专家也说不清，只说可能是地下岩层变化。 王大爷这些天没怎么说话，烟袋锅子抽得更勤了，眼睛总是盯着井沿发呆。村民问他，他只是摇摇头，叹口气。村主任找他，他说：“给我几天时间，我会给大家一个说法。” 第三天傍晚，王大爷搬了个小凳子，坐在祠堂门口，让村主任把全村人都叫来。他手里拿着烟袋，却没点，嘴唇哆嗦着，开口了：“思源井的血水，是我造的孽。” 全村人都愣住了。王大爷缓了缓，说：“三十年前，咱们村闹大旱，三个月没下雨，井里的水也快干了，就剩井底一点。邻村马家屯的人也渴得不行，他们村的井早就干了，就来咱们村抢水。我那时候是护井队的队长，二十多岁，年轻气盛，带着几个小伙子守着井。” “那天下午，马家屯的柱子带着几个人过来，拿着扁担水桶，非要打水。我不让，就吵起来了。柱子力气大，推了我一把，我没站稳，反手就推了他一下。谁知道他脚底下滑，一下子就掉进井里了。那时候井里水浅，井底都是石头，他掉下去就没动静了。我当时吓懵了，旁边的人也慌了。我心想，要是让马家屯的人知道，肯定会闹翻天，两村得打起来。于是我就跟几个小伙子说，把井的东北角用石头填上，埋了他。我们连夜搬了好多石头，填了井的一角，把柱子埋在了下面。” “后来没过多久，就下了场大雨，井里的水又满了。大家都以为是老天爷开眼，没人知道井里埋着个人。我从那时候起，就主动要求守井，守了四十年。这些年，我天天看着这口井，心里像压着块石头，喘不过气。我对不起柱子，对不起马家屯的人。” “前阵子不是下了场大暴雨吗？雨水把填的石头冲开了点，柱子的骨头露出来了，水渗进去，就染红了。那不是血水，是柱子的骨头泡在水里，铁离子出来了，所以水变红了。” 王大爷说完，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，老泪纵横：“我知道我错了，我对不起柱子，对不起大家。我愿意去自首，也愿意给马家屯的人赔罪。” 全村人都沉默了，没人说话。过了一会儿，村主任扶起王大爷，说：“王大爷，你先起来。事情都过去了三十年，你也是一时糊涂。咱们现在该做的，是把柱子的尸骨找出来，好好安葬，给马家屯的人一个交代。” 第二天，王大爷带着村民，在井的东北角挖开。果然，下面有一堆骨头，还有一件破烂的蓝布衫。村主任联系了马家屯的村支书，马家屯的人来了，柱子的老婆已经七十多岁，抱着骨头哭了半天。两村的人坐下来商量，决定把柱子葬在思源井旁边的山坡上，立个碑。王大爷拿出自己攒的五千块钱，给了柱子的家人，作为补偿。 安葬完柱子的那天晚上，又下了一场小雨。第二天早上，有人去打水，发现井里的水又变清了，还是原来的清甜味道。马家屯的人也没再追究王大爷的责任，两村的关系反而好了起来，逢年过节互相走动。王大爷还是守着井，只是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，烟袋锅子也抽得少了。他说：“现在心里踏实了，柱子也该安息了。” 后来，村里人都说，思源井不仅是饮水思源，更是教人要诚实，要赎罪。那口井的水，还是像以前一样，滋养着靠山屯的每一个人。